今天的放学后,我也留了下来。班级的值日安排,不是根据学号,而是根据座次来的。我和田深深一起值日。
上课的时候我曾给田深深同学传过纸条,可是被她交给老师了,好在纸条上没写什么实质的内容,老师只是训了我几句。不过,很丢脸,尤其是我还能听见同学们的议论:
“呜哇,那算什么?”
“还真有不怕死的啊,不是说他昨天已经被教训了么?”
“平时一副阴沉的样子,没想到该做的还是会做嘛!”……
同学们原本心里的非议,在这样的条件下,化成了言语发表了出来。要问我更喜欢在背地里被人说坏话,还是更喜欢被当面说坏话,我只能说我都不喜欢。虽然背地里被人说坏话,也是以被当事人知道了为前提,如果我不会读心,也许还不知道被说了坏话吧。或许,那样才是最好的。
我早已不会在意他人的眼光、言论了,我并不是心胸宽广,而是麻木了。“走自己的路,让别人说去吧”,这是我自我安慰的格言,尽管如今也已没有作用了。一般来说,让别人闭嘴就可以了,但是我能听到别人的心声,我即便可以让人闭嘴,也不能干涉别人的思想自由。因为没有办法,所以只能逃避,让自己习惯被人说道。
麻木是强力的自我保护机制。
追女孩子就是要脸皮厚,我所厌烦的东西,这个时候意外地很好用。别的同学好面子,被拒绝了就没有勇气再接近了田深深了。即使有人有着坚毅顽强的品格,但是他们不可能随便发挥。田深深虽然漂亮、虽然优秀,可是人们看上的,也就是些表面上的东西而已。他们不可能因为别人好看就欲罢不能,他们对田深深没有那之上的感情,说到底也只是单相思。
不排除有非常执着的人在,也不排除有觊觎田深深美色而不惜违法的人在,不过看田深深的那副样子就可以想见,那些人也全部失败了。
这个貌美如花的女人心如蛇蝎,大家有了这样的共识。她是真正的毒虫,而并非所谓带刺的玫瑰。光是接近她就得付出代价,更别说其他。她不会有任何的手软。就算真的有不怕死的人敢上前,在还没触碰到她之前,就会真正死掉,不怕死的人也会害怕白白送死吧。并不是我们想太多,而是田深深同学,故意给我们这样的印象。
所以,大家都对她避而远之。
我很怕死,但我还有更可怕的东西,为了回避那东西,我不惜走上死路。虽然这么说,其实我还是心存侥幸,幻想“我的这份不屈不挠的精神能打动田深深同学”之类的……
我还在斟酌搭讪的言辞,田深深同学主动开口了:“蠢蛋,值日你会帮我做的对吧?”
“不会哦!”我想都没想就拒绝了。
“为什么?你偷窥我,是喜欢我对吧?既然喜欢我,应该听我的话吧?还是说,你认为我中意硬骨头?那怎么可能,我只会喜欢完全服从我的人!”田深深坐到讲台桌上,翘着二郎腿,戏谑地看着我。
“别用‘偷窥’那个词,我并没有做那样的事!”
“呵哦?”田深深直直地盯着我,就像要看穿我的内心般,“根据我的推测,蠢蛋你能够探知别人的内心,也就是说拥有类似‘读心’的能力对吧?不经别人的同意,窥探别人的心声,你以为这是对的吗?不,这比擅自窥视别人的身体更加可恶!我也有了解你在班级的立场,做着这样丑恶的事情,还自以为了不起,高人一等的样子实在是滑稽。我不讨厌傲慢哦,因为我自己就很傲慢嘛,但是我的傲慢是有资本的。你不同,你的傲慢是建立在你的罪孽之上的。你以为你能读出别人的心声无所不知,其实是对此之外的东西一无所知,无知者竟然还那么傲慢,所以我才叫你’蠢蛋‘哦!”
“我才没有……”我想为自己辩解,却组织不出反驳的言语。如同上次一样,我畏惧着田深深,后退着瘫坐到椅子上,仿佛失去了全身的力气。
“你不会认为那不是你主动的推脱责任吧?还是说你认为你才是那能力的受害者?因为你是蠢蛋,大概真的会那么想吧。真是好笑,装成受害者的样子去加害别人,你只想着被强加了别人的心声,你有考虑过被你读出心声的人的感受么?假如说,我,可以读你的心……”
田深深同学嘲讽的笑容,就像向阴暗生物发射的阳光般恐怖,我本能地伸出手想要遮掩,却毫无用处。
“哈哈哈,蠢蛋同学就像一个小丑,虽然本领还很拙劣,但是也能逗人一笑。放心吧,我并没有你那种卑劣的技能哦!”
田深深同学没有读心的能力么?可是为何,我会有那种全部都被人看穿的感觉?我想要安慰自己那是错觉,然而我全部的鄙陋已经被揭发了出来,避无可避。
我,并没有想要什么读心的能力;我,并不想读出别人的心声;我是能力的受害者,因为那能力,而被家人抛弃,交不到朋友……这是事实,我也一直是这么认为的。但是,田深深同学说的,也是事实。
谁都不想被人读出心声,包括我自己,所以父母才会疏远我,所以隐约察觉到我能力的朋友才会离开我……
“呐,蠢蛋,你是不是认为,你所遭受的一切不幸,都是那能力的错?你是不是认为,你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,都是因为那个能力?你是不是认为,只要没有那个能力,你就能享受普通的生活?”
我不自觉地点了点头。是的,既然错的不是我,也不是他们,那么都是能力的错!如果没有这个能力,我也能像普通人一样……
“所以才说你是蠢蛋啊!你好好想想,你对这个能力做过什么,你又为你的亲友做了什么。什么都没有做,对,你什么都没有做!你只是屈服于那能力的影响,然后把责任、过错全部推卸给那能力,躲在自己的世界里自我安慰地过活。你没有想过自己掌握那种能力,也没有努力克服那能力带来的不好影响,更从来都只想着自己自保,而没有为你的亲人、朋友想过。你不仅是个蠢蛋,还是个懦夫,是个自私自利的小人!”
那种能力可以控制?我的确没有想过。即使那种能力不能控制,也总能想到些缩减危害的方法,但是我没有去想过。我不曾考虑过远离我的亲人和朋友的感受,只顾着保护自己不受伤害,而选择去怨恨他们……
“你交不到朋友,不是因为他们知道你有读心的能力,而是因为你自己知道你有读心的能力、知道人的心声。不过是区区读心的能力而已,你真的以为你已经看透了人心么?自以为看清了人类的丑恶,而以傲慢的态度去接触普通的人,你以这样的态度去接触他人,以为他们还能真心和你交往么?你如果真的那么了不起,现在就把我的心声读出来啊!”
我没有理会田深深同学的挑衅,我从第一次见到她开始,就知道不能读出她的心声。我把头低得更低,沉默着。
突然感觉到右手被拉住,我还没反应过来,就被田深深同学拉了起来。她把我拉起来后,就迈开步伐跑了起来,我为了不摔倒只能跟着也迈动步子。
我们停在了隔壁班的门口,教室的门虚掩着,教室里的一对男女似乎沉迷于与对方的亲密,而没有察觉到我们。
说是亲密,也就只是拉着手聊天而已,应该还是一对生涩的小恋人,更亲密的举动还没有做过。
“为了证明蠢蛋你的愚蠢,咱们就来做个实验好了。”田深深在我的旁边轻声说,她已经松开了拉着我的手,但是因为我们要一起偷看教室里的人,她和我的距离很近。
我现在没有心情去享受和田深深同学的亲近,毕竟她刚刚的嘲讽,还在动摇着我的人格根本:“什么实验?”
这时,教室里的俩人状态有了变化。那个男生问:“文文,我可以亲你吗?”
女生似乎是生气了:“笨蛋,你在说什么呀!(笨蛋,为什么要问我呀!)我去买果汁了!(想亲的话直接亲啊,人家喜欢强硬一点的……)”
女生从教室另一边的门跑了出去,大概是在害羞用手捂着脸,而没有注意到反方向的我们。
“你应该能读出那女人的心声吧,去告诉那个男人吧,让他们来试验一下你的能力有多了不起。”田深深的笑容,有些高深莫测。
其实,我也想要证明一下自己,毕竟那是只有我有的能力,也是我仅有的能力。
我走进教室,推说偶尔目睹了刚才那一幕,并说出了强吻的建议。那男生比较老实,被我蛊惑几句,答应了尝试。完成任务的我回到原来的位置,田深深同学拉着我,躲到了走廊的角落里。等到女生回到他们的教室,我们又回到原处继续观察。
直到强吻那一刻,都如我的预想发展,但是被强吻后,女生并没有欣喜,而是扇了男生一耳光,拿起书包跑掉了。
“(那个笨蛋,最讨厌了,明明是初吻啊!)”
那是,女生离开时的心声。
回到我们的教室,我继续着消沉与沉默。田深深“一切都在掌握之中”的样子,轻蔑与嘲讽的表情也一如既往。
“虽说‘女人心、海底针’,其实人心,本来就是复杂多变的呢!怎么样,蠢蛋,你承认自己很愚蠢么,还是说要狡辩这一次不算?”
“不……”我苦笑了一声,摇了摇头,“你说得对,是我太愚蠢了。”
不是别人在远离我,而是我在隔离我自己。我能够读出别人的心声,自以为掌握了别人的一切,对他们的表里不一嗤之以鼻。人类就是善于伪装的内心丑恶的动物,我在这么定义时,因为自己拥有读心的能力而把自己排除在人类之外。我也是人类,和他们没有什么不同,并不比他们高贵,我没有傲慢的理由。我一边鄙视他们,一边躲在自己的世界安慰自己,把自己逼到了如今这步田地。
“认识到自己的无知和渺小了么,你这个人,还不至于烂得那么彻底。不过,现在你肯定认为一切都已经晚了,然后继续什么都不做吧,这样至于彻底腐朽,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而已。”
的确,如田深深所说,我是个软弱无能的人,没有人帮助的话,什么也做不了。我乞求地望着田深深——我的救命稻草,她笑着向我伸出了手:
“我不会说什么‘能拯救你的人只有你自己’那样的话,就由我——天神大人——来拯救你吧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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